大路上，文啸天匆匆的身影从雨中显现了出来，他知道，面对深情的海棠，绝不可以久留，以至于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，于是思量再三，终于决定趁夜离去，只留下一封书信。

但是，去哪里呢？

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，只是机械性地向着前方的道路的那一端，走着。

我人生的另一端是哪里？

他心中思索着，雨滴打在他的身上，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天，那个给他送包子的白衣少女……

白云。

这个梦里不知道想了多少遍，念了多少遍的名字又一次刺破他的身体，直直地刺入了身心深处。他的心，却又是痛了一下。

他不知道，那个人，还好么？

他不知道，但是，不知怎地，一股莫名的力量催动着他，他竟然挪动脚步，向着那个曾经熟悉的地方走去。尽管他知道，他已经是那里的公敌了，他知道，他已经不再属于那里了。但是那丝思念，竟然让他忘记这一切，只是想再一次到那里，再一次，看一看那张面庞，就足够了。

熟悉的地方，熟悉的景色，此刻再一次映入了他的眼帘，他长叹一声，向着曾经刻骨铭心的望湖台走去。

风雨中，你的脚步为什么那般的沉重？

狐狸峰，望湖台。

说来也巧，杭州此时竟然也是被烟雨笼罩着，一个白衣若雪的身影在风雨中迎着风雨傲然独立，她的脸庞上悄然滚落着水珠，也不知道是雨水，还是泪珠。

“我不想活了。”她望着湖面，低低地说着，声音中带着无数凄凉与绝望，似乎对这美丽的风景也没有半分地留恋。

湖面此时竟然也随着她的心儿沉了下去，几条游鱼有气无力地游走着，就连飞鸟的几声揪鸣此刻也是触目惊心，撕扯着她的心肺。

但是，接下来，一个宽阔的肩膀出现在了她的眼前，她禁不住叫了出来：“天野。”

没有回答，她此刻伤心至极，只是想扑进那个怀抱。是啊，活得太累了，该休息一会儿了。

“文大哥，是你。”她勉强拂去眼角闪动的泪珠，轻声呼唤着，文啸天只觉得心中一荡，什么愤怒、恐惧的心情此刻都是烟消云散，只是想紧紧地把这个少女搂在自己的怀中。

可是，这里是狐狸峰，天下正道第一门派所在地，有无数正道中人要把这个柔弱的少年的身躯撕裂啊。

管他呢。这一刻，我只想拥抱你的身体。

甜甜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，文啸天的心此刻竟然是跳得越来越快，他竟然是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。也许是儿女情长，英雄气短吧。艰难险阻没有让他畏惧，但是这一个拥你入怀的时刻，他的心竟然是跳的如同一只小兔子。

他只感觉自己回到了最初的从前，他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狐狸弟子的时候，没有比试，没有下山，没有诸般的一切，只是那般疯狂地爱恋着她。

这些年来，爱你的心，变了没有？

爱你依旧。

“别怕，一切会好的。”他第一次这般温柔地说话，就连他发出的声波此刻也是弯曲着，轻轻地钻进那个女子的耳膜。

那个让他爱得最深，也伤他最深的女子啊。

“文大哥，我知道你待我一直很好。可是我……”白云终于开了口，她的话语幽幽地，回荡在文啸天耳旁。文啸天只感觉到她身上的幽香，飘入自己鼻孔，禁不住身心俱醉。

“你知道么？今天江师哥在师父面前向我求亲……”她终于开始向文啸天诉说了，但是文啸天的心此时却是慢慢地沉了下去。

“可是，师父竟然拒绝了江师哥的提亲，说什么江师哥武功未成，便这般留恋……留恋美色，对武功修行没有益处。江师哥武功那么厉害，难道还不能做我丈夫么？”她的话语此刻竟然比刀还锋利一些，在文啸天的心口又一次割下了伤痕。

“是啊，你们本身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文啸天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，终于从口中费力地挤出了这一句话语，而眼角此刻竟然隐隐也有泪珠滑落，只是混杂在滂沱的雨水中，便隐没不见了。

“文大哥，我若是不能嫁给江师哥，我当真是不想活了，不想活了。我这一辈子，便只爱他一个人，只爱他一个人的。如果他死了，我会马上死在他身旁！”她这般哀哀地倾诉着，但是文啸天的胸膛此刻却是如同被重重地击了一下，几乎便要昏倒过去。

是什么，冲击着你的胸口？

是什么，撕裂着你的心肺？

为什么，你有了一种欲啸的感觉？

但是，他终究不能……不能……

怀中的女子啊，那个深深地爱恋着别人的女子！

风雨更急！

但是，雨滴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的痛楚，却是无法和那个怀中的女子每一个字给他带来的痛苦相比的。风雨中，泪水和雨水从他的脸上一起悄悄流下，却是没有一个人注意。

“你会和他在一起的！会在一起的。”他低声鼓励着她。可是，却哪里有一个人来这般低声抚平自己心口的伤痕呢？

下一刻，他闭上了眼睛。

“是啊，我们一定要在一起，永永远远一起！无论是谁反对，也没办法阻隔两颗心在一起的。”白云坚定地说着，好像无论是什么样的艰难险阻，她也要冲破了过去，和那个人拥在一起一样。

自然界中的风雨可以用伞去遮挡，但是，心中的风雨呢？用什么去遮挡啊？

萧索的世界中，此时竟然只有那一对男女仍然在依偎着。在黑暗的世界中，那里，竟然是唯一闪着光芒的地方。

黑夜，是总会过去的么？

他抱着那个女子，但是他们的距离，却是那般的遥远，好像隔了不止一个银河一般。

你可知道，在无数次生死关头，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？

你可知道，无数次梦里回到狐狸峰，我第一个见到的是你？

你可知道，你的身影，温暖了我不知多少个凄风冷雨的夜晚？

白云……

他心底狂声呼唤着，但是嗓子竟然是沙哑了，到了嘴边，竟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
“文大哥，我该走了。”文啸天怔住了，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好，只望着那个白衣的身影渐渐地从他的怀中离开，渐渐地顺着望湖台的台阶走了下去，渐渐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的尽头……

白云……

那朵白云终究是飘走了……

仰天，怒吼！

轰隆！

一个霹雳此时打响了，在空中爆裂开来，照亮了半边天际。便是文啸天如此武功，也不由得为之一震。

紧接着，轰隆！轰隆！轰隆！

他站在那里，仍然是呆呆地伫立着，胸口兀自存留着那个少女带给他的些许温暖，但是带给他的，更多的是伤心。

透过烟雨，他向远处望去。

望眼欲穿，似乎又看到那个白衣身影正在说话，正在依偎在他的怀里……

忽然间，又是一声闷雷。

轰隆！

一棵大树应声倒下，一棵三人抱不过来的大树竟然被生生劈成了两半，断裂了开来。文啸天心道：天地之威，竟然大之若斯！可见和天地想比，我们人类终究是渺小的。便是你武功再高，也无法和这惊雷对抗啊。

风雨中，他一个人独自离开了望湖台。

难道，就这么一辈子，在别人欢喜的时候，自己默默地伤心地离开？

“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啊？”他低低地说着，向着未知的远方，迈开了脚步。

行了许久，风雨终于是停了下来。身上衣衫湿透了，但是他竟然也是不管不顾，好像这衣衫根本就没有穿在自己身上一般。

风雨过后，人间，还是那般。

文啸天正在向前走着，忽然前方急匆匆地走来了一人，这人走的也太是匆忙，竟然撞在了文啸天的身上，文啸天正在兀自怔怔出神，竟然也没什么反应，朦胧中，只听见那人说了声“抱歉”便又跑远了。

迷茫中，继续向前走着。

“站住！此山是我开，此树是我栽，要想从此过，留下买路财！”一声断喝此时竟然是凭空传来，文啸天心中好笑：当真是好笑，打劫竟然劫到了我的头上，哼哼，看看咱们两个谁劫谁？

仔细打量那人时，但见那人身材矮小，却还是奇胖无比，浑身肉乎乎的，如同一只肉瓜一般，若不是一脸的凶相，恐怕文啸天便把他庞胖胖了。

文啸天哈哈一笑，笑道：“好啊，咱们两个便玩一玩吧。看看到底是谁劫谁？”那人大喝一声，向着文啸天一拳击了过来。文啸天见他拳上力道虽然大，但是并没有留有后劲，心道：这人拳力虽大，但是内力没有什么特殊之处。想到这里，一掌平平推出，正是狐狸派的嫡传掌法。

但是不知怎地，体内阴阳内力此刻交攻的竟然是异常的厉害，以至于他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。其实他自从下了望湖台来，便是这般了，但是他心中另有所思，竟然是全不知晓。此刻催动内力之时，这才发现膻中气海中竟然是空空如也。

他本不以臂力见长，此刻更加是出掌无力，一掌击在那胖子拳上，竟然是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力道，如同泥牛入海一般。那胖子嘿嘿冷笑道：“小子，别吹大气了。我看你掌法是狐狸掌法，但是掌上没有一点力道，是不是因为犯了门规，被狐狸派废了武功，开革出门的弃徒啊？”

文啸天心中一痛，禁不住大声狂吼了出来，又向着那个人扑了过去。虽然是一点力道也使不上，但是他毕竟练武多年，仍然是力道十分。

那人哼了一声，笑道：“就算你是真的狐狸弟子，我也不怕。”他说话间，脚步竟然是十分扎实，向着文啸天腿间一拌，文啸天身子虚浮，登时摔倒在地，摔了一个四脚朝天。他身上本身便沾有许多雨水，此刻摔在土地上，更加是如同在泥地中滚过的一般。

啪嗒。

不知是什么物事在此刻掉落了下来，正是那个殷天豹送给文啸天的狮子头。

“狮子头！”那人禁不住吃了一惊，低声道：“你是……你是马寨主的朋友？”

文啸天心中一震：狮子寨的朋友当真比狐狸派弟子更加光彩一些么？

可是，尽管如此，他在梦里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座飘散着仙气的山峰，一次又一次看到那熟悉的望湖台……

那人上前两步，将文啸天扶起，道：“这位公子，刚才多有得罪，还请恕罪。”文啸天苦笑了两声，道：“不要紧，我这人皮糙肉厚，打两下也没什么的。”那人却仍是不住地低声说这些什么，文啸天心中疑惑，不由得问道：“这位大哥，你是哪里人啊？”

那胖子哈哈一笑道：“巨鲨帮，听说过没有？”文啸天点了点头，心中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和刘公道一起赴狐狸派求医时，自己设计杀死两名巨鲨帮帮众的情景。只是，当时的心情，现在却早已不复存在。此时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了。

那胖子道：“我叫马五，你就叫我马五哥好了。”文啸天道：“马五哥，你去哪里啊？”马五道：“去总舵。你跟不跟我一起去？”文啸天道：“反正我也闲来无事，那便跟你一同去吧。”马五道：“对了，我还没有问你的姓名呢。”文啸天哈哈大笑数声，把名字跟他说了。马五忽然道：“你是毒龙教羽潇公子的朋友。”文啸天点了点头，笑道：“狐朋狗友，臭味相投罢了。”说着两人一起哈哈大笑。

马五道：“文公子，我看你剑法不错啊，为什么一点内力也没有啊？”文啸天摇了摇头道：“我同时修炼阴阳两种内力，内力经常在我体内相互交攻，那时，便是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了。”马五点了点头，道：“现在你好些了么？”

文啸天心中一暖，却觉得许多被正道中人所不齿的魔教妖人对自己却是异常的好，竟然不比师父他们差了，心中那个疑问此时却是更加地清晰了：到底我应该正邪不两立，还是应该四方之士都结交呢？

他从小便性子倔强，嫉恶如仇，往往是正邪分的很清楚，可是其实人世间的许多事情，当真是可以用正邪两字就可以分清楚的么？

马五见文啸天皱眉不语，不由得更加担心，低声问道：“要不要我运内力助你疗伤？”文啸天笑道：“马大哥的好意，我心领了。但是我这内功却是十分特殊，别人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。”说着随手一指向前点去。

可是，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
就连那一片柳树的叶子也没有晃动多少，文啸天苦笑了一声，道：“看来是不中用了。”马五道：“修习内功，却是万万不可心浮气躁。现在既然如此，那你便不要想它了。”文啸天点了点头，问道：“你们总舵就在前方太湖么？”

马五道：“就在前方了。”说着指着一面绣着巨大鲨鱼的大旗道：“你看，这就是我们巨鲨帮的大旗。”文啸天赞道：“果然是江南的一大帮派，就连大旗也是如此气势。”

马五道：“那便是了。我巨鲨帮虽然有时行事不遵正道，但是规模却是不比你们狐狸派小啊。”说着带着文啸天便向前方走去。

两人脚步都是甚为利索，不一会儿边走在太湖之滨了。但见前方船只无数，都停泊在湖面上，诺大的太湖上竟然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。马五道：“你把你的狮子头带上，见到什么人，只需向他亮上一亮，他肯定恭恭敬敬地送你进去。”文啸天道：“马五哥，你呢？”马五道：“我就不陪你进去了，毕竟我品级不够……”文啸天见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，便道：“你跟我一块进去吧，我带着你。”马五思索

再三，还是摇了摇头。

文啸天见他执意不从，不由得奇道：“你们巨鲨帮这回要搞一个什么大场面啊？”马五拉过文啸天，伏在他耳边低声道：“我也不知道，只是我们刘帮主这回宴请江南许多帮会的首领，不知要干什么大事。”文啸天道：“多谢马大哥了，我先进去了。”马五点了点头，便自去干他的事情去了。

文啸天沿着纵横交错的栈桥，一路向里走去。一个巨鲨帮帮众拦住了他，喝道：“什么人？”文啸天不慌不忙，从怀中掏出狮子头来，那人的神情便立即缓和了下来，笑道：“原来是狮子寨的朋友，不知贵寨马寨主有什么话说？”文啸天心道：我便胡诌两句了，马大哥，对不起了。想到这里，笑道：“我们马寨主有事，不能亲自前来，便委托了我前来，还请这位朋友多多关照。”那人哈哈一笑道：“巨鲨帮和狮子寨都是江湖上的朋友，这位公子，请进吧。”说着带着文啸天进去。

一路上，竟然再也没有人来阻挡，偶尔有一两个人，只需那人上前，便立即通行无阻了。一路上巨鲨帮帮众无数，不过却是纪律松散了许多，并不像狮子寨那般秩序井然。

前方却是一艘更大的船只，文啸天透过船板，向里看去，但见里面装饰甚为华丽，只听一个声音笑着道：“是狮子寨的朋友么？请进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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